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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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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电梯门一开, 郁家泽没走出两步,旁边的电梯也开了, 服务人员端着乌蔓点的餐盘摇摇晃晃地走出来。

    托盘挡住了她的视线,她迎头撞上了郁家泽。

    乌蔓点的是蟹黄生蚝干拌面,此刻蟹黄的油汁溅满了他的风衣下摆。

    气氛在这一刻凝结,女侍者倒抽冷气,连连鞠躬,快哭出来说:“对不起对不起先生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    郁家泽青筋一跳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房内,乌蔓听到追野的问题失神片刻, 好笑地问:“那在你眼里,我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是乌蔓, 出生在凛冬,看上去似乎和那个季节一样冰冷淡漠。嘴很硬,笑起来的时候却很软,眼睛还会皱成一团, 眼头下的痣就跟着上扬三两度。”

    追野毫不犹豫地回答。

    她沉默了片刻, 说:“观察得可得真仔细,这就是天赋型演员与生俱来的本事吗?”

    “并不是,每一个人都可以有。只要用了心。”

    乌蔓的心里头有个陀螺呼啦呼啦地转起来,嗡嗡地吵着闹着, 被她不动声色地摁住。

    追野又往下凑了一点, 两人距离更加拉近, “只有我在一个人讲好不公平。那在你的观察里,我就是浪子?”

    “浪子、影帝、小孩儿……我怎么看都无所谓。”乌蔓身体后仰, 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, “娱乐圈就是这样, 不要管别人真实怎么想。表面的关系只有一种,我们拍戏,就是搭档,同事,如此而已。”

    追野收回双手,慢慢站直。

    “阿姐就是阿姐,年长我许多,活得很通透。”

    她偏过头,看着那盏落地灯。

    “你救我两次,我教你两课,我们扯平。”

    “扯平——?”追野拉长语调:“这可不算。怎么想都是我吃亏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还想怎么着?”

    “总之,你欠我一个人情。”

    乌蔓无奈道:“好,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,你可以走了吗?”

    她胡乱应下来把追野请出门,目送他消失在左边拐角。

    正要阖上门,右边电梯的拐角方向出现了郁家泽的身影。

    毫不夸张地说,看到郁家泽现身的那一瞬间,乌蔓从背后惊出满身的冷汗。鸡皮疙瘩像是过电一般从头蹿到脚。

    从追野前脚消失,到郁家泽后脚跟进,中间就只差了两三秒。

    乌蔓还没从后怕中缓过劲儿来,就听见他问:“你怎么站在门口?”

    她顿了顿,急中生智说:“我点的客房服务还没来,饿得不行了,想下去直接吃点。”

    郁家泽一脸无语地抖了抖手上的风衣,指着那块污渍说:“原来那是你点的。”

    乌蔓这才知道,那绝妙到宛如神迹的时间差是自己点的客房服务造成的。

    ……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,那一定是你,我的胃!

    *

    广州的外景拍摄部分到此结束,乌蔓和钟岳清跟着B组先回北京搭好的内景棚拍摄,追野则跟着A组去香港把剩下单非家庭的部分外景戏拍掉。

    丁佳期的戏份已经杀青,得回到学校读书。分开那天她特别依依不舍,红着眼眶说会想大家。汪城拍拍她的头,让她加油考试,到时候杀青宴再见。

    有人中途离组,自然也有人中途进组。

    进组的人是她的专用裸替傅静雅,因为之后在北京的棚拍戏需要涉及到床戏,所以广州的部分她就没跟,回了北京才正式入组。

    乌蔓还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傅静雅脱下衣服的时候吓了一跳,因为傅静雅的后背也有一块像折断羽毛的痕迹,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她不禁问道:“……这也是你的胎记?”

    傅静雅摇头:“怎么可能呢蔓姐。我是太喜欢你了,所以拿着你的照片去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刺青。”

    乌蔓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

    她劝她:“你要走演员路的话,还是以后去把这个洗掉吧。”

    傅静雅呆了一下,甜笑着说:“谢谢蔓姐。我先多跟着蔓姐学习就好。”

    因为以前郁家泽不允许乌蔓接床戏,最多的大尺度也就是洗澡啊这种脱掉衣服的站桩戏,傅静雅也就跟着站桩,没什么技术含量。

    所以这次她和乌蔓一样,是第一次面临在摄像机跟前演床戏。

    乌蔓并没有告诉她其实就走过过场戏,之后她还需要自己亲自来。因此傅静雅紧张得不知所措,即便只需要贡献脖子以下,那也是实打实的对戏。

    况且对戏对象还是那个声名鹊起的追野。

    傅静雅有点害羞地问起:“《孽子》我看了好几遍,追野在青楼的那段抽烟戏看得我少女心都复苏了……他本人怎么样?”

    乌蔓淡淡地说:“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。”

    几天后追野结束了香港的拍摄部分,A组回到了棚里和大家会和。调整了下状态剧组便开始拍摄。

    傅静雅也如愿见到了追野,两个人礼貌地握握手后,就要准备一会儿拍床戏。

    在这之前乌蔓要先完成前面文戏的部分,傅静雅裹着浴巾在一旁等待,然后两人再接棒。

    这一段床戏在剧情里是邓荔枝和陈南的第一次,发生在她和徐龙结婚纪念日被放鸽子那一天。

    酒店布好的菜色一点没动,挂完徐龙的电话后她就裹着暴雨回了家。

    一开门,她就盯着窗台上的兰花,有种想将它一把推下去的冲动。

    但最后她没有这么做,只是轻轻把它搁换到茶几上,尔后抱臂蹲在茶几旁边,混着隆隆的雷声放肆哭出声。

    房间门打开,本应该在上晚自习的陈南出现在邓荔枝身后。

    他慌张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浑身湿透的她身上,无措地蹲在她身边。

    “阿姐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邓荔枝收不住眼泪,失态地像个小女孩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擦到陈南的外套上,边抽抽噎噎:“放心……我……我之后……洗……掉……”

    陈南哭笑不得,又觉得她这样脆弱大哭的样子可爱得不行。

    他咬牙切齿地将她一把揽到怀里:“伤心的时候还想着做家务,你是田螺姑娘吗?”

    “我还湿着,你别抱我。”

    邓荔枝摆手挣脱,却被陈南紧追着又抱住。

    他稚气又倔强地说:“我就要。”

    邓荔枝不躲了,她停在陈南的怀中。少年人的拥抱滚烫,是这个凄风苦雨的春夜里唯一的避难所。她背脊渐软,转过身,把头埋在他坚实的胸口。

    陈南却叩住她的下巴,迫使她抬头。

    “阿姐。”他柔声,“你今天很漂亮,但哭起来就不漂亮了。”

    他垂下头靠近,像伸出舌头的小狗,小心翼翼地卷走她流下来的泪痕。

    “不要哭。”

    似吻非吻,唇贴着脸颊的温情在邓荔枝迎上去的那一刻变了味。

    少年掐着她的腰,她情动地后退一步,脑子里还剩下一线清明,想要从罪恶的巴别塔中逃离。得了甜头的少年人分寸不让,一只脚卡进她的腿间,她还想躲,堪堪要撞上茶几脚的功夫,他猛地伸过手心垫上。力道大了几分,茶几摇晃,搁在边缘的兰花跟着晃了几下。

    但没有人在意它了。

    它在第三下的摆动中,“啪——”一下摔到冰冷的老式瓷砖上,四分五裂。

    摄像机最后对焦在前景碎裂的花瓣尸身上,又慢慢变焦到后景少年和女人靠近纠缠的双腿。

    女人莹白的脚踝溅上泥点,她知道,她再也洗不掉了。

    “卡。接下来上裸替。”

    乌蔓松开追野,气喘吁吁地退开两步。刚刚他们没有真的接吻,因为镜头只带到他们的手部和下半身,所以追野只是埋头在她的脖间蹭。

    但乌蔓的心还是跳得很快,但她清楚,这是属于邓荔枝的情绪。不是她的。

    傅静雅已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。

    接棒时,她忍不住说:“蔓姐,你被附身了吗?我真的被吓到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就当你在夸我了。”乌蔓坐到监视器前围观,“下面你加油。”

    接下来的场景是陈南把邓荔枝抱到了沙发上纠缠,这个时候邓荔枝已经是被脱掉衣服的状态。

    傅静雅走到沙发的打点位置,把浴袍慢慢解开。里头并非未着寸缕,还好好地穿着服装师准备的属于邓荔枝的bra套装。

    乌蔓的眼光下意识飘到了右下角,那个机位正拍着追野。

    汪城摁着对讲道:“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始。”

    场记拍下板的刹那,乌蔓屏住呼吸,视线紧锁在右下。她只是好奇……追野面对另一个“邓荔枝”,是不是还能像面对自己那样全情投入?

    大监上正是手部的特写,追野的手指顺着女人的腰线往上,摸索到bra的扣子,他的手指微颤,解了两下扣子都没解开。

    紧紧只是一个手部的动作,将他的青涩、紧张、珍视等等揉杂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    原来面对另一个人,也可以瞬间入戏。

    真是厉害的演员。

    乌蔓喝着薇薇递过来的柠檬水,抿了一口蹙着眉喃喃:“有点酸。”

    有吗?和昨天一样啊。一旁听到的薇薇一脸懵。

    乌蔓将柠檬水塞回她手上,揉了揉太阳穴说:“我去休息一小下,这边结束了通知我。”

    这后面,还有他们不知道的,她和他的一场床戏要拍。

    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影棚,即将拐出门前,她又忍不住回过头,看向沙发。

    傅静雅背对着她,她看不清。但这个角度刚好可以捕捉到摄像机没在拍的,追野的表情。

    他的肢体和他的表情是割裂的,明明手上动情地抱着傅静雅,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奚落。

    这份奚落是冲着她来的,因为他也正在看着她。

    不看着怀里的傅静雅,拐弯抹角地冲着她投来远远的视线。像是在说,你看啊,因为你那无聊可笑的“原则”,我要在这里陪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逢场作戏。

    他把玩着傅静雅的指尖,眼神却勾着落荒而逃的她,口中念出台词:“阿姐,你怎么舍得。”

    念毕,他终于收回目光,轻垂下眼,细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翳,几分委屈的模样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乌蔓这一离开影棚就没有再回来。

    她给薇薇发消息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,回了别墅。这就是在北京拍摄的好处,可以随时随地回家休息。虽然这个家也不是正统意义上的家,但也是她住了七八年的,很能给她安全感。郁家泽曾说要给她买下来,被她拒绝了。

    她并不喜欢很大的房子,更不需要带一个小花园之类的,她嫌弃麻烦,一个人也不好打理。小小的那种蜗居就很适合她,周围的东西很挤很满,能将她牢牢包围。

    很多女星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考虑要怎么组建家庭,未来的房子该买什么样。但是她从来不去想这些。

    在她的潜意识,只有她一个人,最多再一条狗。那样的话房子再大一点点就够了。

    她想郁家泽也很满意她这一点,跟了他十年却从不要求任何逾矩的身份。所以他们才能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没有一拍两散。

    别墅没人住个把月,却没有灰尘。阿姨有每天都来打理。乌蔓一头扎进床里,还能闻到被子晒过的松软味。

    她闭上眼睛没多久,手机一震,是傅静雅发来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蔓姐,你身体不舒服吗?”

    “嗯,你们拍完了?”

    “是呀!一条过。”

    接下去本应该她再接替傅静雅,清场和追野再拍一条沙发上的戏。

    但她一想到就在这个沙发上,追野和傅静雅刚才就在这儿彼此拥抱亲呢,她知道自己进入不了状态了,再拍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,只能和汪城说改日再拍,都是内景戏好调时间。

    她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,脑子里过着有的没的,朋友圈里蓦然刷到了傅静雅刚发的一条动态。

    “某人真不愧是影帝,演技太厉害了!被他拥抱的时候真的有一种被深爱的错觉。[害羞][害羞]”

    乌蔓的手指停顿在这一条。

    瞬间的冲击,像海水涨潮,没落下去后全是泡胀的砂石,膈应得慌。

    她想,自己早出道十一年又怎样?同戛纳影帝比起来根本是小巫见大巫,祖师爷赏不赏饭吃的区别。

    人家的感情已经到了游刃有余切换的地步,邓荔枝邓香蕉邓苹果,谁来都行。而她居然还在烦恼戏里的感情太滂沱,她第一次面对,就快克制不住蔓延到真人身上。

    但她会克制住的,就算克制不住,她也会掩饰得很好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隔了几天,那场沙发戏终于还是要拍掉。

    现场清完人,只剩下汪城、摄影和录音。

    乌蔓裹着浴袍,站在沙发边深呼吸。她的视线落在客厅的鱼缸上,里头放着一条孤零零的黑鱼,接的是剧本里陈南钓到的那条。回来之后邓荔枝不舍得把它杀掉,也不舍得放生,索性就养了起来。

    徐龙嘲笑她说,头一次见把黑鱼当宠物鱼养的。

    乌蔓脑子里混乱地想着这些,慢慢不觉得紧张,不自觉就转换到邓荔枝的身份上。

    然而追野一出来,乌蔓抬眼迎上她,刚平静下来的呼吸又急促了。

    追野看了看她:“阿姐,你在紧张。”

    乌蔓被他这么直白地挑明,有些恼怒,面上更加紧绷。

    “你该脱了。”见她不动,他伸出手,“还是我帮你?”

    “我自己来。”

    她后退一步,绊倒自己的脚,浴袍松垮地敞开,她随之跌落进沙发里。

    乌蔓条件反射地捂住胸口,却见追野在憋笑,顿时觉得自己这副扭捏的样子真的挺可笑。

    她不甘心,捂着胸口的姿势双掌往胳膊一撑,变成了很不屑的抱臂,挑衅地看向他。

    追野还带着笑容的余韵,弯着眼睛,一颗一颗解开白衬衫的扣子。

    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,没有风,没有云,没有雨,一切都是影棚改造的人工内景。但乌蔓却偏偏感受到了微风拂过面颊的轻慢。他的白衬衫同样是风扬起的窗纱,少年的肌理若隐若现,她还没看分明,就贴了上来。

    他们倒在沙发上,她暗红的头发散开,头发为了接戏,做的是湿发造型,一部分垂落到他的胸口,一部分压在他们相靠的肩头。

    这让总是看上去很冷硬的她变得潮湿又柔软,像积雨的流云,抚摸着就能感觉到掌心的潮意。

    追野凝视着这样的乌蔓,捻上她的发梢,顺势而上,指尖像轻盈的芭蕾舞演员,一蹦一晃地贴着他自己的胸口摸索到她的耳后。

    乌蔓的耳朵像火柴棒的头,瞬间红到燃透。

    “阿姐,阿姐……”

    追野揉着她的耳朵哑声喊她,让乌蔓分不清他是在叫她,还是在叫邓荔枝。

    他作乱的手移到了她的下巴上,稍一使力,将她的脸侧向他。他们面对面黏糊糊地完全挤在了沙发上,仿佛世界只有这么一点方寸之地可以下脚。

    “我们应该停下的……在我们还能停下之前。”

    乌蔓躲避着追野的眼神,她庆幸自己没头脑模糊到忘记台词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忍不住了。”追野蛊惑着她,“阿姐,做我的同伙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他没说话,用实际行动证明。

    她感受到扣在下巴的手又离开了,转移到她的肩带上,要去解扣。

    乌蔓闭上眼睛,前几日他解开傅静雅的那个画面又精准地在脑海里闪回。

    她瑟缩了一下身体,不同于邓荔枝压抑中带着渴望的躲闪,她这一下情不自禁的远离似乎伤到了追野。

    他的手停滞在肩带上,没有往下再解。

    汪城喊停,不解地问:“怎么回事?你居然出岔子。”

    追野从沙发上坐起:“刚才有一下走神了。”

    “刚才那条气氛挺好的,休息一下吧,一会儿再来一条。”

    乌蔓捞过浴巾把自己包起来,小声说:“你为什么不跟导演说其实是我那个动作的情绪不对,你没接上。”

    “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两人虽然都还在坐在沙发上,但隔着不小的距离。追野支着头,语气淡淡的。

    “我能感觉到你不是紧张,你是在抗拒我。”

    乌蔓恍了一下神,笑着说:“你想多了。我第一次拍这种大尺度戏,真的是紧张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请阿姐再专业一点。”

    他特意咬重专业两个字。

    乌蔓忍了忍,还是图一时之快,忍不住说:“那我当然是没你专业了。对着随便拉来的半裸体也能付诸感情。”

    完了。

    一说出口,乌蔓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。懊恼着为什么会像个小朋友一样非得顶撞一下才觉得痛快。

    追野愣了愣,试探地问:“阿姐,你是不是在吃醋?”

    乌蔓把浴巾又往上裹了点,不动声色的包住侧脸,假笑两声:“小孩儿,你真的很爱想多。”

    她感觉自己身边的沙发突然陷下去一块,追野坐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将身旁这只白粽子扯下半片粽叶,露出她无措的脸。

    “那你看着我的脸说你不吃醋。”

    乌蔓被他硬生生横过去,对上他的眼睛,那么雀跃,像是有无数蝴蝶在飞。

    面对着这么一双眼睛,她卡了个壳:“我……怎么会吃醋。”

    他指尖点着她的鼻子,说:“撒谎。”

    乌蔓不甘示弱地正要回嘴,整个房间像被上帝拉了一块儿黑布,所有灯光瞬息间浸灭了。

    “导演,停电了!”

    黑暗中摄影叫了一声。

    汪城当然不可能因为停电就作罢,对着摄影和录音道:“你俩一起去取发电机过来,今晚务必把这条过掉。”

    棚里太黑,汪城说完也跟着出去了。

    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离去,沙发上只剩下她和追野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乌蔓还穿着浴袍,不方便去到外面,干脆就窝在沙发上不动了。

    但追野也似乎没有要动弹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不出去吗?”

    “我也还光着上身。”

    乌蔓哦了一声,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“刚刚事情还没说清楚呢。”追野不依不饶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好说的吧,都说了我没吃醋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也得澄清一下,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。”他顿了顿,“和那个替身拍的时候,你不是发现了我在看你吗?”

    乌蔓没支声。

    追野也没接着往下说,故意吊着她。她就不催,显得自己并不在意这个答案。

    摄影棚无比安静,只有两个人重合的呼吸。

    忽然之间,乌蔓感觉到追野靠得更近了一些,胳膊轻轻撞上她的。接着是她的左小指和他的右小指,也顺势轻轻相碰。

    乌蔓的小指蜷缩着想逃跑,却被追野的小指勾住。

    这只是攻城掠池的第一步。

    无名指、中指、食指、拇指……

    他一根一根扣住她的。刚刚摸过她的湿发的关系,指尖还泛着潮意,又滑又黏,是一匹狡猾又致命的毒蛇,缠绕上了就锁住,不放她离开。

    乌蔓纤细的手指就这样被难舍难分地困在他的掌心下,插翅难飞。

    密闭的摄影棚没有一丝光源,一切死寂,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看似只是简单地并排坐着,谁都不会发现他们的手指借着黑暗在底下拉扯。

    “因为那个时候我想着的是你。”

    乌蔓试图抽回来的手指一滞,变得安分下来。

    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轻轻摩挲了一下,听见他说:“我可只有这么一个阿姐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,彼此似乎都走火入魔。

    远处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,是摄像和录音拉着发电机回来了。

    机器嗡嗡工作的声响打破了满室粘稠的暧昧,不一会儿,暗下去的灯光噼里啪啦沿盏亮起,黑暗中滋生的那些心照不宣被这灯光的亮白抹去。

    汪城带着满身烟味进来拍了拍手:“可算是亮了。”

    他眯眼看向沙发上的两个人,规规矩矩地坐着。

    “你们刚才干嘛呢?”

    追野特坦然道:“对台词了,还能干嘛。”

    乌蔓的手缩在浴袍里,表情不自然地应和。亮起的几盏大功率灯打下来,烧得她脸好烫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之后又折腾拍了两条,汪城才放过他们。

    除了摄影棚内有发电机,棚外整个摄影基地都还是停着电的状态,从棚内到她换衣服的化妆间一路尽黑。乌蔓没有打开手电筒,摸着黑走过去,好像这样混乱的情绪就不会被发现似的。

    等换好衣服,完完全全变回乌蔓时,她的表情已经恢复得滴水不漏。

    推开化妆间的门,不远处的黑暗中亮着两点星火。

    有两个人在那抽烟。

    其中一个是女人,甩着兴奋的口气说:“本来以为后天才能看到你,没想到你们就在隔壁拍。”

    这声音太耳熟了,总是带着一股迷之自信的刺耳,可不就是何慧语吗。

    另一个人应了声说:“你现在在拍什么?”

    听到回答的声音,乌蔓顿住了脚步,下意识隐在黑暗里。

    说话的人是追野。

    “一个古装戏,大女主。”何慧语往空中吐了口烟圈,“我还本以为春夜十拿九稳,这段时间的好戏都推了。结果……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凑活的,还是拍呗。”

    他耸耸肩:“看来这个戏钱给得多。”

    “臭小子。”何慧语笑骂,“你们拍摄得还顺利?”

    “外景部分都拍完了,现在在拍内景戏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传言说这回的亲密戏还都是借位找替身?”

    “……嗯。”

    “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坚持‘原则’。”何慧语说到最后两个字语带嘲讽,“这个角色被谁拿走我都不觉得可惜,唯独是她。”

    追野依旧嗯了一声:“确实。”

    刹那间,乌蔓感觉到一股极为尖锐的愤怒,粉碎了她掩饰好的所有情绪。

    不同于第一次看到他在营销号视频里说那些话引发的不满,那愤怒来得太过急促和真实,像熄火的摩托突然高速行驶,划伤路面,激烈的余韵过后轧下一波钝痛。

    这个人在她面前说着只有她这么一个阿姐,背地里却附和别人她根本配不上这个角色。

    她以为追野不是那么两面三刀的人。他应该是厌恶伪装极度坦诚的,他不受控制,所以他不需要去迎合别人。

    这个认知的颠覆才是真正让她感到愤怒和钝痛的地方。

    短短的几秒乌蔓的脑海像爆炸的电流噼里啪啦放射,远处追野却还没说完。

    他接着说:“只不过你感到可惜的不应该是她拿了这个角色,而是应该可惜下自己。因为明年的金像奖影后估计也轮不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何慧语揉了揉耳朵:“你在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明年她一定还会拿奖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有郁家泽在,她当然会。”

    追野听到这个名字,语气凛冽几分。

    “和那个人没关系。我指纯靠她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你认真的?”

    追野笑了笑,抽了一口烟,闪烁的星火在乌蔓的胸口烧出了一个窟窿。

    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感受都顺着这个窟窿漏风泄了出去,消失得一干二净。随着风吹回来的,是难以名状的饱胀。

    何慧语酸酸地用调侃的语气说:“她这回真演得这么好?”

    “有空可以来探班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想骗我给你带好吃的吧?”

    “我要L……”

    “知道,Lady M的抹茶蛋糕嘛。给你带。”

    他满意地点头:“多谢何老师。”

    何慧语一脸无奈:“谁叫我欠了你呢。”

    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,捻灭烟头,挥手说:“我继续去拍了,后天见。”

    追野抽完了最后一口烟,转头也进了化妆间。

    等他们散了,乌蔓才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。不禁在想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可说到底,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?

    乌蔓这么想着,还是鬼迷心窍地拿起手机,左瞧右瞧,确认没人后低头点进了八组。

    她输入关键词搜索:追野、何慧语

    页面跳出一栋高楼——“追野和何慧语是真的吗?”

    她点进去一看,热赞回复火/药味十足。

    热赞1:“他们不是真的!我就是假的!!”

    热赞2:“我来认真回答,就是饭局上认识的吃过几次饭的关系。楼上你人没了。”

    热赞3:“影帝粉又来洗啦?送她回家的是不是你们主子啊?在采访里亲口说喜欢比自己年纪大的是不是你们主子啊?”

    底下全是骂战,乌蔓皱着眉退出,又点进另一个标题非常耸人听闻的帖子。

    “追野和何慧语绝不是炒作?内有实锤!”

    主楼的内容如此写道:“追野某个采访里说过很喜欢听音乐,还有一盘特别宝贝的磁带[视频链接],昨天何慧语被拍到去了唱片行买磁带,投其所好送给谁一目了然吧?何慧语本人可是完全不爱听音乐的!!”

    热赞1:“也太好笑了这是什么把楼主脑子都敲坏的空气锤?我现在就去唱片行买个碟片我他妈也是追野女朋友谢谢。”

    热赞2:“为什么我觉得还挺真的……当明星做出反常举动的时候一般就是出问题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乌蔓看得眼花缭乱,根本没看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。

    虽然网络上都在传他们似乎在一起,但追野亲口说他没有谈过恋爱,侧面否认了正在交往。何慧语也在试戏的时候亲口否认追野不是她的小男友。并且从刚才的对话看,他们也不像是情侣。

    但……似乎也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接下来两天剧组休息,乌蔓也没接别的工作,好好给自己放了两天假,抽出时间把想看的电影给清空了。

    某部电影刚看到高潮,手边的微信弹出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消息。申请人头像还是一只傻乎乎被揉着脸的黄色土狗。

    虽然没有备注,但乌蔓立刻意识到这人是谁了。

    她点了通过,故意没打招呼,对方也没说话。

    乌蔓虽然还在盯着投影大屏看,但内心已经神游在猜为什么他会突然加自己。

    电影接近尾声时,对方一通语音播了过来,终于停止了她的乱想。

    “阿姐,是我。”

    “猜到了,有事?”

    他那边的环境非常吵,听着像是在酒吧。

    “你还记不记得欠我一个人情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算是吧。”

    乌蔓挺意外,她本以为这只是追野的一个口嗨,没想到是真的要她“还”。

    “那现在到了你还我人情的时候了。”追野说话的腔调比平时要软,“我喝酒了没法儿开车,你一会儿来接我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助理呢?”

    “家里有事,我放他假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找个随便谁接你都行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我找了你啊。”他理直气壮道,“这个人情你现在不还,下次我就要得更过分了。”

    乌蔓沉默了片刻,说:“地址。”

    追野发过来一个定位,果然是在一家酒吧。

    乌蔓从床上爬起来,不紧不慢洗个澡,化了个淡妆,戴上黑口罩,鸭舌帽,把自己包得快无法呼吸,这才妥当地出了门。

    她到了酒吧门口给追野拨了通语音:“出来。”

    追野没有立刻回话,似乎有人绊住了他,他隔着听筒笑了一下,压住手机在说话:“真的得走了,我等的人来接我了。”

    声音很远,像浸在水波底下,传到乌蔓耳朵里痒痒的。

    随后他又对准听筒,声音清晰地传过来,浮出水面,泛着波光粼粼的温柔。

    他对着她说,遵命。我的阿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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